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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的风——关于《北风啊北风》的对话

时间:2023-09-08 09:35:46      来源:中华读书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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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漓江出版社近期出版的《北风啊北风》记录了一个1960年代出生的半岛少年的家族史和心灵史。作品在形态上兼具传统与现代、虚构与非虚构的特点,风格朴实而浪漫,在读者中引发了较多的共鸣与争论,也引起了业内人士的注意。在此,作家张炜、陈沛以笔谈的形式,对书中的诸多问题进行了深入梳理与分析。


【资料图】

陈沛:两支足坛劲旅,决赛中狭路相逢。开场五分钟,某队连进两球,我们称之为梦幻般开局。洪浩的长篇小说《北风啊北风》,也有梦幻般的开局。第一章题目是《篱笆间隙的阳光》,三岁的“我”看到奇异的一幕:“西斜的阳光从篱笆墙底部的间隙透射进来,照亮了我赤裸的双脚,也照亮了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蝉洞。那倾斜的光柱就像许多把宝剑插进院子,让我感到惊异。我蹲下身,呆呆地瞅着。我看到无数微小的颗粒在光柱里浮游,纷攘,喧腾,呈现出浩大的景象,成为惊心的奇观……”读到书的后半部,知道作者是诗人,才恍然明白他何以写出大段诗一样的文字。这一章还写了蝉蛹,写了蜻蜓。有趣的是,蝉蛹蛰伏于地下数年,一朝拱出,爬到树上蜕变,飞翔高歌;蜻蜓的幼虫水虿则在水中长大,附在草尖上蜕变,在天空中自由飞翔,读之,不禁浮想联翩。人的精神也是会蜕变的。一旦离开“地下”或“水中”,挣脱束缚,呼吸到自由的空气,能够在向往真理的途中飞翔,是何等的幸福!

文字有诗意,不仅仅是指文词漂亮,更重要的是其蕴含的诗意。在这里,阳光,蝉,蜻蜓,都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意义。

张炜:与其说这是一部长篇小说,还不如称之为长篇纪实散文,是一叠少年记忆卡片。它写得朴素自然,没有什么花招。作为写作者来说,他采用的是一种古老的手艺,即一直没有多少改变的传统手艺。这也是让我们的阅读感到舒适的原因。作者从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,旁若无人,细细道来。这样的文字朴实无华,赢得了信任。我们知道,阅读中一旦失去了信任,面前的文字也就失去了多半价值。人们总是愿意读到真实的、可资参考的内容。如果阅读的前提是虚构文字,那就需要作者具备极为迷人的想象力,还需要令人叹为观止的语言技能。然而事实上,时下的极大一部分虚构文字是没有这样的水准的,常见的倒是无所顾忌的胡言乱语和胡编乱造。所以我们不愿意读通常意义上的虚构文字。而我们手边的这部作品没有盲目追随恣意虚构的风气,只是瞄着真事娓娓道来:从少年时代,从最早的记忆写起。

陈沛:“我”生于1966年,那场十年浩劫发端之年。书从1968年写起,地点是农村。凡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都知道,当时的农村是多么的贫穷,农民是多么的饥寒。“我”三舅因为区区五元钱,而吊死在“我”姥姥的房间里。在今天,五元钱确实算不了什么,能买几个馒头,但买不到一碟素菜。但那时五元钱绝对不是小数目,小学生的学费,一年也就一两元钱吧,还有许多家庭申请减免。“最聪明”的三舅之死,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,其中“我”母亲就因此而抑郁,差点丢了工作(到最后还是丢了),而且,初恋情人也离她而去。重重打击之下,母亲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也无所谓了,终于遇人不淑,困顿一生。

而读者想得会更多,三舅当然有错在先,逼迫他的,是他的生母(“我”的姥姥),三舅吊死在生母屋内,“我”姥姥又是何等的震惊、后悔。现在有句话说,别让贫困限制了你的想象力。通过三舅之死这一事件,读者完全可以反推当年极度的贫穷,是如何扭曲了人性。

张炜:这是过去的一段真实生活的记录。因为写到了那样的一个时代,所以只要平静地讲出某种真实,就已经让人撼动了。那是一些超出许多人的现代生存经验的事件,关于贫困和死亡,关于普通人的故事。这种波澜不惊的叙述在书中俯拾皆是,它的内里都是一些引人深思的生命之殇。这些都可以用来对照我们自己、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,从中发现时代的变和不变。一个少年的眼睛是清明的,这双眼睛看到的一切,转述时应当没有偏见。整部作品都因为这种无偏见的记述,而显出了它的难能可贵。

陈沛:你见过土坯做的衣柜吗? 肯定没有。但“我”家却有过(见第二章《父母的家底儿》)。这是多么有力的细节。一个真实的、好的细节,顶得上千言万语。这样的细节只能从生命的感悟中来。围绕土坯做的衣柜,所展开的许多的矛盾冲突,也就真实可信。类似的细节书中还有许多。比如第十二章《猫和狗》中的《黑猫传》,写到黑猫为逃避狸猫的追咬而使出的绝招“过山跳”,也让人印象深刻。有些时候,读过一本书时间久了,故事情节模糊了,几个精彩细节却还像电影特写镜头一般,深深地刻在脑海中。

张炜:关于东部半岛地区的风物及生活场景,是书中另一些引人注目之处。泥巴做的家具,这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半岛是常见的。这不是风俗,而是贫穷所致。书中的动物、植物、大自然,都有浓烈的地域色彩。

陈沛:写作是创造,创造就要敢于突破,《北风啊北风》在突破国人“为尊者隐”的传统方面,可以说开风气之先。中国人历来有为尊者隐的“传统”,尤其是父母,家人。前些年我弄祖谱,为了给每一个人写小传,采访了许多族人,对于先人的成绩,都恨不得多说,生怕遗漏,而先人的“劣迹”,比如被划为“分子”(哪怕是错划),被劳改(哪怕是错判),都讳莫如深,三缄其口。为照顾族人及后代,写到这些时,我都以“半生坎坷”之类的词搪塞。而作者在书中,对于生身父母的遭遇,以及他们自身的缺陷和不足,特别是父母之间的龃龉,都秉笔直书,读得令人出汗。在我所读到的有限的自传体小说中,这是少见的特例。

张炜:老实人的叙述,不仅保留了孩子的视角和心理特征,还有一个原则,即不想踏破纪实和虚构的界限。而时下的写作中,一直恪守这个界限也不容易,并非人人都能做到。作者讲述亲人的往昔,因为老实,会将一些通常“不足为外人道”的情节流泄出来。这样做更多的不是勇气所致,而是为人老实的缘故。这是一种生命品质,这种品质用来作文不一定是最好的,却能够产生格外动人的力量。我们从这部书中,时不时可以感受到作者憨厚的心绪和朴直的情感。这在当下的写作中已经是不可多见的现象了。

陈沛:读《北风啊北风》,常常陷入困惑:这是小说吗? 读上去更像非虚构,至少是散文,况且每章又以诗作结(尽管这些诗写得空灵美妙),难免产生“大杂烩”的感觉。但仔细想想,作者说这是小说,自有其道理。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? 会被篱笆间隙透过的阳光迷住? 只能是作家的虚构。更有力的证据是,写“我”出生时,因为知道自己不受待见,“我”偏不哭,弄得大人们非常紧张。这显然是小说笔法。

张炜:这大致还不是小说。作者在努力回想少年时代,有时难免带出一些刻意想象的成分。这如果是有意的,那可能是多少受了早期现代主义小说的影响。如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之类,因为太细发太追究,我们现在的人已经很难消受了。这本书中的个别段落也闪烁出那样的意味。这也许是作者于不自觉中形成的。他只想再现一种真实,力气用过了,就有了早期现代派的气息。好在这终究不是大疵。至于书中出现了诗,而且不少地方说来就来,倒是值得我们好好注意一番了。因为这些诗的大力抒发,于整部书的气质稍有不合,似乎显得不够老实,所以就得认真辨析一下。仔细阅读后,最终得出的印象还是一种老实:本来正朴实无华地写着往昔,因为想起了母亲,或写到了其他令人心动而不能自抑的地方,作者就不管不顾地写起了诗。这种抒发在许多时候是朴拙可爱的,将较原始的写作冲动无掩饰地呈现出来,也算是一种自然态,反而稚气可掬。

陈沛:作者在文末附有写作时间,从1984年(18岁)一稿,到2015年(49岁)四稿,前后历经三十多年。这真可以说是一场漫长的写作。从出生写到15岁,平均每年分到约一万字。而三十年漫长的写作,尽管经过了反复的修改和润色,读时,还是感觉前后文字似乎有些不够统一。也许存在这样的可能:18岁写初稿时,朝气蓬勃,诗兴冲动,一挥而就,文字偏于空灵;成年后补写的若干文字,多了老成,少了锐气? 还有一个可能是:写婴儿和少年时,毕竟记忆不够清晰,想象和虚构的成分就需要多一些,而上学和一只脚迈进社会后,那些刻骨铭心的事件都记得清清楚楚,写起来就不自觉地“实话实说”。当然,这只是猜测。而猜测,也算是读书的乐趣之一吧。

张炜:这部书的令人喜赏处,还在于它没有时代的通用语调。这是极难得的。每个时期都有类似的“语调”,我们打开一本书一本杂志,总会发现这样的语调,那大致是一种相似的气味、差不多的造句方式,都是我们所熟悉的。除了语调还有内容,如果说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更多的是某种“火药味”,那么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则多了一些血腥、暴力和性之类,还有一些故意追求的颓废气。这些如果看多了,也颇不舒服。这本书中的少年却是正常的,他一直在成长,没有时髦的颓废,也没有对血腥和性的向往,就连探头探脑都没有。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在一种可信的环境中长大,接受和行走在自己的命运之路上,迎着少年之风的吹拂。我们知道西方有一句艺术名言:现代主义是没有遗嘱的。是的,就因为遗嘱的缺失,后来者也就无从执行,最终只能产生一种并置的喧嚣:每个雄心勃勃的写作者都想确立某种现代标准,但无论是谁都难以如愿以偿。令人眼花缭乱的喧嚣将淹没一切。我们由此可以设想,现代以来,最好的创作路径仍然是向遥远的经典致以敬礼,是对它的一次次恳切的呼应。这就需要一种质朴和诚实。由此,我们宁可阅读一份老实本分的心灵与生活的记录,也不愿将自己淹没在绝望的、震耳欲聋的拼命呼号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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