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在刚刚苏醒的荒野见到东方白鹳时,犹如看到洁白的信使:是的!它们就是春天的信使!紧接着,就会看到虫子翻身,蚯蚓松土,草长莺飞,花团锦簇。又一幅迷人的辽河口湿地风光——《鸟雀翔集图》,就要重新开始描绘了!
可能是因为春天的缘故吧,每年大地解冻之时,我的心中常常有一种到野外走一走的冲动:看看亲爱的草们、树们是否如约醒转,看看河水是否日夜不停一个劲儿地奔流,看看南迁北徒的“英雄们”是否如期归来,看看又有什么样的新生与希望,正迎面而来……
【资料图】
——所以,我真的就那么做了!
那天,看见的东方白鹳究竟有多少只,其实并不重要;重要的是——不虚此行!
在阴冷、干枯的荒野上,还不见最初的耕者,我们便是春天里的早行人。
荒野并没有现成的路,所以轿车是万万不行的,“大块头”的车目标太大,又会影响鸟儿正常的栖息、觅食,那么,只有越野吉普可以胜任。我们正在细长、弯曲的坝埝上颠来簸去,小心地移动,眼睛却在天上、地下仔细地打量,会不会有我们期盼的“目标”出现?
正思忖着,同行的人指着前方,忽然大声惊呼:“快看!东方白鹳!”
应该感谢我的轻度近视,没有一惊一乍地又喊又叫,过早地打扰它们的休整。——其实,那并不是我们的本意,我们只是不由自主地表达内心由衷的惊喜罢了。
“哪儿呀?我怎么看不见?”
接过望远镜,我也没看清哪儿有东方白鹳——或者说,我还不怎么认识它们。只觉得镜头中有一团团白白的棉絮状的东西,高高的,挤挤的,不散,也不动。
隔着两大片开阔的荒地,那距离足够远了,经同行者耐心地提示、指引,我才艰难地分辨出来,那一团团“白棉絮”正是一大群东方白鹳,它们正依在坝坡的背阴处,背风,享清静。
放下望远镜,我们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,希望能慢慢地再向前靠拢一些,无非是想找个好一点的角度,拍下它们的漂亮身姿。
可是,它们的胆太小了,莫非是人类的苦头吃得太多了吧?我们还未走出多远,就见那一大群东方白鹳像汹涌的潮头,“呼啦啦”惊掠而起,朝着远离我们的方向,义无反顾地飞去了。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到:冲锋陷阵似的东方白鹳,从翅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扇动,逐渐变成一点点的小蝌蚪,然后,变成模糊的一片,再慢慢洇开,直到与天空的“空”,融为一体……
为什么这片荒地会有这么多东方白鹳呢?
回去的路上,我们正巧“遇上”那里的管理人员——说“遇上”,其实是他主动追上来的。他们以为我们“来者不善”,便沿着我们的车辙,一路狂追而来。待见了面,方知彼此都是熟人,也知道我们的来意。提到刚才的疑问,他们说,知道这个时节的鸟儿们很难找到可口的东西吃,于是,他们便投撒了许多食物,静候鸟雀回家。所以,这么多年,辽河口湿地的各种鸟群一直如约而返,年年从不爽约。
东方白鹳属于大鸟儿,春、秋两季,它们要在辽河口湿地中转。最多的时候,可以在这里驻留两个多月。总体而言,春天的时候,它们回来的数量较少;秋天,则数量较多。但是,东方白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,又要到哪儿去呢,像那个深刻的哲学问题,一直无人破译——大有来无影、去无踪,纵横驰骋、笑傲江湖的侠士气概。也许“英雄”本不问“出处”。
但渐渐地,它们的行踪还是被细心的人,发现了!
经过摄影人多年来爬冰卧雪仔细地观察、体会,才得出这样的结论:每年秋天,当第一场小雪飘过,天气晴好的时候,几十只或几百只东方白鹳便集结成群,姗然而至,密密麻麻,铺天盖地,那场面颇为宏大、壮观,令人无语感动,深深震撼。
大群的东方白鹳像一架架滑翔机,借着上升的暖气气流,在空中慢慢地滑翔,翅膀几乎静止不动。它们小心翼翼地侦探好合适的地点,然后,再徐徐地降落,带着惊喜从天外归来,如凯旋的英雄!
在空中,东方白鹳的身姿优美、轻快而劲健,双翅的飞羽和尾部,闪着金属般的光泽,像汽车在阳光下泛着的光芒那样明亮、耀眼。是的!东方白鹳是刚性的,像个旷达、守成、干练的男人,自成品格,有着自身不可更改的操守和德性。
来!我们不妨仔细看一下东方白鹳——
它们身着黑、白相接的羽翼,足蹬红色战靴,黑中带红的长喙。近看,眼周呈红色,并有一条红线一直连着长喙。红色代表着正义、义气、勇武和果敢,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戏曲中英雄的脸谱。
从整体看来,东方白鹳给人的感觉是:又素雅、整洁,又英武、大气,像着装简约、严整的人,浑身上下并没有其他鸟儿那么花里胡哨、罗里罗索,这儿一条肉冠、发辫,那儿莫名其妙地鼓个大包。全身只有红、白、黑三种颜色——即便是按照国际惯例来看,也可以算得上穿着考究而有品位的了。
东方白鹳繁殖分布区域狭窄,数量稀少,目前已被列入世界濒危鸟类红皮书。听说有个叫农垦建三江的地方,被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授予“中国东方白鹳之乡”。我上网查了一下,农垦建三江地处三江平原腹地,隔黑龙江、乌苏里江与俄罗斯相望,是我国“最早迎接太阳”的垦区。那里水网密布、土地肥沃,是中国的粮仓。境内的洪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东北亚候鸟的重要停歇地和繁殖地,保护区原始的湿地生态系统,为东方白鹳生息繁衍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
这么说,辽河口湿地一定也符合了东方白鹳诸多必需的生活要素和所需。看来,“地球之肾”的美名果然名不虚传,鸟类是最好的评判员啊。
每年秋季,东方白鹳要等到河面封冻了,才肯飞走。
于是,在深秋的芦苇荡中,你就会看到:在天空,在滩涂,在水面,济济云集的东方白鹳,它们或飞、或立、或扎着头在浅水中找鱼,那么悠闲,那么自在。你就会看到芦花轻扬,阳光灿烂,大地欢歌的动人场面——秋野。离歌。风吹草动。云卷云舒。自由。美与爱。一个物我两忘、和美静好的美丽天堂,就在我们的身旁。
东方白鹳不像丹顶鹤或大天鹅那样,在飞行前还要助跑上一阵子。它们的特点是两腿一齐往前蹦,有点儿像兔子跳,然后,再扇动翅膀,乘着风的翅膀,扶摇直上……
说起东方白鹳,它们的组织纪律严明,集体活动忙而有序。
就以寻找食物为例吧。
东方白鹳寻找食物的时候,要一排一排地站好,既显现出步调一致,作风严整;又能有条不紊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猎物——相当于“拉网”式、“地毯”式排查了。它们的大嘴排排齐齐地在水中不停地搅动。一瞬间,再清亮的河水,也会被它们搅浑了。不过,这可是东方白鹳特有的捕食方法——浑水摸鱼嘛。
过不了多久,定睛细看,你就会发现,水面上整整齐齐地露出一排排小鱼的嘴巴——因为缺氧,小鱼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,露出水面呼吸,因而丢了性命便是当然的事儿了。于是,东方白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一口一条,一口一条,吃得又踏实、又过瘾,直到肚鼓腰圆,才肯罢休。
如果遇到大鱼,一下子解决掉有些难度的话,也难不倒聪明的东方白鹳。它们会运足气力,把大鱼用长喙有力地甩到岸上去——动用了那么大的力气,大鱼不被摔死,也被摔晕啦。等小鱼收拾完毕,这一场“战役”暂时告一段落,另一场更为隆重的“战役”又开始了——所有的东方白鹳会再次聚集一处,面对晕头转向瘫软在岸上的大鱼,慢慢地分而食之。
完全可以想象,东方白鹳因美食和团结而快乐的样子,多么富有感染力。
盘锦素有“北国江南”的雅号,是富庶的鱼米之乡,到处可见波光粼粼的水面。而“锦鳞”的水面之下,是更多的“锦鳞”在游泳。因此,东方白鹳根本不用担心嘴中无物,更不会有腹中空空之隐忧。
但是,东方白鹳的食量也太大了,万一一时满足不了口腹之需,它们就会跑到鱼塘里自找零食,打牙祭。所以,养鱼的人、看塘的人,都很警惕它们。
与所有热爱生活的人一样,我特别向往每个清晨能在鸟鸣声中醒来。我愿意看到它们啁啾着小嘴儿,亮开歌喉,在树桠间上下欢跳、追逐、打闹的样子,仿佛生命的成色和喜悦,一瞬间就被它们擦亮、放大,辉映出温暖的光芒来了。
因此,我也喜欢东方白鹳扇子一样的大翅膀,朴素、平凡的日常生活之于它们而言,就是自由自在的欢笑和起舞。它们的翅膀,像黑白分明的琴键,于起起落落之间,弹奏着、吟诵着属于丰泽湿地和浩瀚芦荡的雅致秋歌——也可以说,那正是辽阔、丰收的大地上,雄浑、动人的另一首“英雄赞歌”。
《绿色中国》 A(上半月) 2023年7月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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